有时候记忆真的太折磨人,昨晚上那一地血迹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实在瘆人。她甚至怀疑自己大清早做这个噩梦,也是因为昨天受的刺激太大。
然而当少黎冰冷的手放在她额头上的时候,小姑娘又犹豫了,挣扎了好久,可怜巴巴地握住那修长的手指,扁了嘴:“……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握着他的手指头,委委屈屈地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靠自己去消化:“我……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说不定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现在如果记得,到时候心里有底。”
年轻人听着她下意识的话,嘴角开始上扬:“以后……一直?”
周晨晨懵懵懂懂地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
周晨晨却突然想起昨天自己扔下他,去看学长的事,想来想去还是坦白:“大魔头,其实我昨天骗你了……我也不完全是为了替学长叫车,我那会儿,真的吓到了。”
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可爱,年轻人点头:“嗯,我知道。”
小姑娘刚睡醒,脸上还带着几道枕头边的印子,头发凌乱,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认认真真检讨着自己:“对不起啊大魔头,你昨天肯定很伤心吧……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我胆子太小了,遇见事情就想逃跑。”
她说了实话,瑟瑟发抖地闭上眼,等着他呵斥,却每天没动静。
睁开眼一看,那年轻人静静地看着她,嘴角竟然上扬着,似乎是心情不错。
周晨晨疑惑道:“你笑什么啊?”
他摇摇头:“那么害怕,为什么后来又回来了?”
小姑娘低下头,揪了揪被子:“我……我也不知道,我给学长叫了车,本来想坐上去一起逃走,但我一步也迈不开。”
“我就是觉得你很难过,你一个人被丢在那个破房子里,雨又那么大,你还受了伤,我要是走了,你会害怕的。”
“我怕……我怕你回不了家。”
所以就算腿都吓软了,也哆哆嗦嗦地挪回来,说要送他回家么。
年轻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没说话。
小姑娘啰啰嗦嗦说完,又抬起了头,认真看他:“大魔头,我虽然害怕,但我心里知道你不是坏人。”
他笑了笑:“不是坏人?我杀了那么多人……”
昨夜,她看着那满地的鲜血,明明吓得腿都在打颤。
周晨晨咬着唇,想了很久。
她突然抬头:“每一个世界都有他不同的道德和法律准则,在我们这个世界,杀人犯法,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损害别人的身体健康,是罪大恶极。但许仙都和我说了,在你们那个世界,心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又问他:“何况就算在我们的世界,也是有正当防卫的。昨天那些人,是不是想伤害你?”
少黎点头。
他要是败了,下场只会惨烈千万倍。
小姑娘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清晨的阳光从拱形雕花木窗外斜斜照进来,打在墙上那面铜框圆镜上,那调皮的光线又反射,模糊成一个圆形光斑,罩住床上半坐着的人。
她的脸色忽明忽暗,一张脸先是通红,又是煞白,像是回忆起了实在可怕的事。
主动去回忆,实在是太痛苦,何况,是去回忆那些被她一层又一层包裹住,永远无法触碰的秘密。
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些画面一层一层浮现在眼前,她自欺欺人地藏了那么多年,其实从未忘记过。
“十一年前,我获救后,听警察叔叔说,那对人贩子在追我的途中出了车祸,其中副驾驶上坐着的那个男人,脑袋撞得头破血流。”
她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但她知道,他在听。
“大魔头,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出车祸之前,脑袋上就已经有一个伤口,是我砸的。”
小姑娘眼神空洞地转过身看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冒,那些滚烫的泪水,像是她心里的恐慌和迷茫,争先恐后地跳脱出来,暴露在阳光里。
她的声音,也开始哆嗦,叙事也变得语无伦次。
“我为了跑出来,用房间里垫桌脚的石头,狠狠地砸了他。好多血……好多好多血,隔着衣服都烫人。他倒在我的脚边,脑袋上喷出来的血溅到我的衣服上、裤脚上,后来和我身上的血融到了一起,谁……谁都没有发现……”
“我跑到外面,被绊倒了,低头一看,是小二的身体,她就倒在那儿,睁着眼,冻得硬邦邦的,不知道是死是活……我爬起来,继续跑……”
就算后来,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忆,大概知道那个时候小二已经死了,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仍是折磨得她日日不得安眠。
她是活着,可余生就像一只绝望的老鼠,在心里打了好多好多洞,把那些秘密,东一个、西一个,放进洞里,埋起来,见不得光。外面的人看她,似乎有一颗完整的心,但没有人知道,里面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
所以,那些心理咨询,吃的那些药,又怎么可能治得好她呢?
周晨晨神情恍惚得厉害,她紧紧地抓住了少黎的手,指甲嵌入了他的手心,声音哽咽又绝望:“呜呜呜……大魔头,我打了人,也没看看小二死掉没有,我爬起来就跑了。所以,我又有什么资格审判你呢?”
她说完,整个人沉溺在那光斑里,害怕得发起了抖,像是回忆起了更加恐怖的事,沉入了那个噩梦里,出不来了。
少黎心里一紧,将她整个人都捞起来,搂住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弓起的后背。
宛如一件珍宝。
他一言未发,小姑娘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双手揪着他胸前的衣服,闷闷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