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瞳孔骤缩,只见那黑色骏马如闪电一般冲过去,周围的人纷纷作鸟兽散,霍屹像一棵树挺直地站在原地。
黑夫嘶鸣着,冲过来的一瞬间,霍屹腾空而起,精准地跨坐在黑夫背上,握紧了缰绳。黑夫愤怒至极,一声长嘶,如惊雷乍起,高抬前腿,身体直立起来,想要把霍屹摔下去。
霍屹自然是岿然不动,甚至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骑在黑夫背上。黑夫扭头在马场内乱跑,风驰电掣的速度,几乎只能看到黑色的残影,如同精灵一般。与此同时,黑夫不断扭身,四蹄腾空,高高跳起,想把背上的人摔下去,霍屹紧握着缰绳,稳如泰山。
黑夫并不容易被驯服,即使甩不掉身上的人,它也不愿意停下来。脚下用力,竟然飞一般地跨过了院子,朝院外跑去。
郭解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呼,看着黑夫和霍屹消失在视线之中,然后转头朝霍小满看过去。
霍小满倒是十分镇定,还笑呵呵地对郭解道:“这黑夫,确实是野性十足啊。”
过了大概两炷香的功夫,远处传来缓缓的马蹄声。等在马场上的众人们纷纷打起精神,一齐朝那边看过去。只见霍屹骑在黑色骏马上,手上仍然握着缰绳,稳如泰山一般。黑夫的速度慢下来了,也没有再故意想将霍屹甩下去。它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太久,一路又是跳又是翻身地折腾,体力已经耗尽,霍屹却还稳稳地坐在背上。
它感受到了身上那个人的力量和气势,不再选择反抗。
霍屹和黑夫回到马场之上,郭解迎上前来,十分敬佩地说道:“不愧是霍将军,在下实在心服口服。”
其他人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是知道这马有多烈的,许多自诩驯马高手的人,轮流上场整整一天都没有让这马驯服下来。
霍屹没有下马,说:“多谢郭公舍爱。”
黑夫见郭解靠近,猛地喷了个响鼻,低头撞过去,郭解吓了一跳,趔趄两步,被手下扶着站稳了。
黑夫见状,眼里露出讥讽的神情。
这匹马竟然如此通人性,郭解身后不禁冒出冷汗。
霍屹抚摸着黑夫身上油光水亮的鬓毛,随后跨步下马,将鞭子给了之前那个人。
郭解眼睛一闪,他能看出来那鞭子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将军驯马,竟然不用鞭子。”
“驯蠢笨的马才需要鞭子和锥子,驯聪明的马不需要这些。”霍屹微微一笑:“它们知道如何选择真正的主人,反抗是没有用的。”
郭解面色微变。
“对于马来说,性子太烈不是什么好事。如果鞭子和锥子也不能驯服,那么就只能杀掉了。”
郭解抽了抽嘴角,他宁愿相信霍将军这话是意有所指。
霍屹牵着黑夫离开,回到客栈中又等了一天,终于从钱草那里把剩下的马都买齐了。
都是公马,回去就能配种,因此霍屹看着黑夫的眼神格外慈祥。
钱草对他能把马从郭解那里带回来感到十分惊奇,十分佩服,又害怕会不会牵连自己。
霍屹本来想安慰他,转念一想,问:“钱老板,你之前说,你们养马已经几十年了?”
“从祖辈就开始了。”钱草道。
“你要不要去长安?”霍屹问:“陛下在长安城设有专门的马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推举你成为马倌,专为陛下养马。”
钱草乍一听,竟然有些不敢置信,问:“真的吗?”
“当然。”霍屹道:“你很优秀,陛下知人善用,一定会很赏识你的。”
从响马镇到长安城,可谓是一步登天。如果是其他人来和钱草说这种话,钱草一定觉得是在骗他,但他相信霍将军。
虽然两人相处不久,但他觉得霍将军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只因为一句话,便离开祖辈世代居住的地方,前往一个只流传在坊间,从未真正去的长安城,这无疑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霍屹本打算让钱草多思考一段时间,哪知道钱草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要去。
霍屹问他为何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钱草道:“响马镇是个好地方,但此处太偏僻,不论是买马还是卖马,还有打探外界的消息,都十分缓慢。一直呆在响马镇上,无异于闭门造车,我怕以后再也培育不出比黑夫更优秀的马,所以想去长安城闯一闯。实在不行,还可以回来。”
但回来肯定不是说说那么简单,钱草期盼地看着霍屹,道:“到时候还要仰仗霍将军多加照顾。”
钱草决定举家搬迁,因此要收拾一段时间。霍屹晚上也没再去睡客栈,而是留在了钱家,钱草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让他们俩委屈一晚上。
夜深之后,霍屹半靠在床上,黑色长发如泼墨一般落下来,他看着全神戒备的霍小满,问:“你不来睡?”
霍小满提着剑,说:“家主,今天咱们闯了一趟龙潭虎穴,我怕那姓郭的来报复。”
霍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他用手遮住嘴,半晌之后才道:“那算什么龙潭虎穴,你过来睡吧,他们不会来的。”
“为什么啊?”霍小满感到疑惑,他觉得今天家主的行为十分拉仇恨,最后还出言嘲讽了一番。
“因为郭公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霍屹偏了偏头,烛光从他的睫毛上滑过,他垂下眼,道:“他在那些手下面前,就是靠这个立威的,既然有言在先,自然不会反悔。”
霍小满:“哦……”
“另外一个原因是,郭公和以前不同了,他想和朝廷处好关系,表面功夫总得做一做的。”霍屹说:“郭公时常标榜自己是尊敬朝廷的,路过县丞的大门,都要下马呢。”
霍小满啊了一声:“他做的那些事,我看没一件是想和朝廷处好关系啊。”反而在疯狂挑战朝廷的权威和底线。
“他心里既看不起朝廷,又畏惧朝廷,同时,也向往朝廷。”霍屹心想,这种心态就和他对我的态度差不多:“所以啊,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小满,不仅是他,对其他人也要小心分辨真假善恶。”
无论传言郭公是多么的以德报怨,对官府恭敬有加,只看发生了什么,便可以得知真相。
霍小满收了剑,傻呵呵地笑了一声:“家主,你和我说话这个语气,好像在和大小姐说话一样。”
就是这种长辈讲道理的语气,以前霍屹还不会这样,和霍灵月呆久了之后,就变得特别爱和别人讲道理。
整个人也肉眼可见的充满了慈爱而祥和的气息。
霍小满觉得这种变化很有趣。
霍屹挠了挠脸:“有吗?”在他眼里,霍小满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霍小满心想,有时候霍将军会让他想到早逝的娘亲,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和家主说的。
当晚果然无事发生,第二天一早,钱草便已经收拾好了家当,除了干粮之外,他只带了一些种子和关于养马的手稿。他家仆人不多,都是帮他一起养马的,也全都带上了。
霍屹来时不过几个人,走的时候队伍就庞大了很多。
离开响马镇之前,郭公还特意前来送行,霍屹骑在黑夫身上,垂眼看着郭公和他身后那些手下。
“郭公啊。”霍屹抱拳,道:“有缘再见。”
郭解有些怅然地看着霍屹一行人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霍屹本想直接从响马镇回长安,但在驿站的时候,被当地县丞拦下来了。
郡下设县,县下面才是镇。这位县丞姓杨,是个样貌普通,有些干瘦的中年人。
大越有很多个县丞,这个位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算是官僚系统的一员,但混得好不好就完全看个人和地方的情况了。当初赵承就是一个县丞,被霍屹看上了推举给陛下,陛下便重用了他。
相比之下,杨县丞就比较普通了,主要是性格并不强硬,下面却有郭解这样过于强硬的游侠存在。
杨县丞特意在驿站等着霍屹,是专程来送行的,他说霍将军刚来的时候就送了信,本想上门拜访,但霍屹拒绝了。
霍屹道:“我来响马镇,本来就只是为买马一事而来,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我明白将军的好心,只是心中不安罢了。”杨县丞专门请霍屹吃了一顿饭,席间,他忐忑地问了一句:“霍将军,您在响马镇,不知道有没有听过郭公一人?”
霍屹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说:“郭解?听过,如雷贯耳,怎么了?”
杨县丞低下头笑了一下,他脸上的皱纹因此更深了,干瘪地像一颗枯树,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霍屹见他不说,便主动问道:“我在响马镇,听过郭公不少事呢。”
杨县丞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