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说:“师范大学在什么地方?”
我曾经去本省的师范大学采访过,我说出了那条街道的名字。也许他们真不知道,他们说:“不会吧?这条街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学生,学校真的就在那条街道。他们说:“打电话让你的同学过来送钱。”
我没有手机,只有一个数字传呼,被他们搜出来了,放在了桌子上。一个服务生拿起我的传呼,在上面翻页查看信息。我该给谁打电话?该让谁送钱来?我在紧张地思索着。然而,他们说过这句话后,并没有再让我打电话。后来我想,他们可能不敢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让外界知道。
这时候,整个酒吧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酒托不断地查看自己的手机,不断在电话里说:“再等我一会儿,再等我一会儿。”酒托生意很好,业务繁忙。一个服务生走过来说:“你们学校电话是多少?我打电话给你们学校,就说你把妓女带到我们酒吧来了。”他大义凛然,义正词严。
我说:“学校电话真的忘记了,我们也不经常打。”
这个服务生继续纠缠:“那就跟我去派出所一趟,就说你带着妓女喝酒,让派出所把你抓起来。”他说的蛮像一回事儿。
如果是一般的男子,听着这句话肯定会吓坏了,因为能够和酒托来到酒吧的,一般都抱着不纯的目的。但是,现在我反而释然了,就去派出所,到了那里我会表明我的身份,我就可以脱身了。
我拿起桌子上的数字传呼,他们没有阻止,可能在他们的眼中,这个数字传呼没有任何用处,他们都有手机。我跟着那名服务生一直走到了甬道口,站在这里能够看到大街上汹涌的人流和穿梭的车辆。服务生突然不走了,他在我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我走出甬道,我没有想到会这样顺利脱身,看到雨后的阳光洒在葱绿的树叶上,也照耀着树叶上的雨滴。两名站在路边的男子,穿着胸前印有老虎的工作服,看看我,又默然回过头来。我继续向前走去,走到了下一个岔路口,一回头,看到那两名身穿老虎服装的男子,就跟在身后不远处。
我走过马路,再回头望去,那两名男子消失了。
这个酒吧就是黑酒吧,而那些穿黑色老虎制服的男子和酒吧里的服务生都是打手,他们和酒托沆瀣一气,共同欺骗上钩的男子。
第二天晚上,我没有跑三轮车。三轮车夫说,他夜晚接了一个活儿,要给人家搬东西,我就得休息一个晚上。当时,我决心要弄清楚酒托们一天能有多大的业务量,我觉得酒托这个行业内的水越来越深了。酒托后面还有黑恶势力在支撑。
酒吧所在的地方,是一幢楼房的楼底。这幢楼房共有五层,从五层可以攀着垂直楼梯上到楼顶。当天黄昏的时候,我就偷偷溜进了楼房里,然后又偷偷攀上了楼顶,趴在楼顶边沿,从这里望去,酒吧门口的一切,马路对面的车站,都一目了然。
仅仅过了几分钟,我就看到了昨天带我走进酒吧的那个女子,尽管她换成了别的颜色的衣服,但依然袒胸露乳,妖气十足。那个时侯,这样打扮走在大街上的女人,人们都会当成妓女,但是她不是妓女,她是酒托,妓女的收入又怎么能够比得上酒托?酒托没有任何付出,只是陪着你喝酒,你就要成百上千地大出血,然后她再坐地分赃。这么好的生意,“辛辛苦苦”的妓女又如何能够比?
这个酒托今天穿着绿色的上衣,牛仔短裤,她站在一家店铺的玻璃门口,正在往外打量。我不知道那个上钩的男子在哪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此刻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就有一条上钩的蠢鱼,他正在等待着酒托,正在憧憬着和酒托在一起的浪漫而旖旎的时光。他不知道,他是一只可怜的麻雀,正在自投罗网。
几分钟后,酒托走出了玻璃门,边走边向后张望,她在过街斑马线边等了一会儿,然后拨打电话。我看到身后距离她20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男子从皮带上的盒子里掏出手机。
那个男子身材矮小,像武大郎一样没有长开。他左右看着,大约在寻找酒托。我看到酒托打电话的时候冷若冰霜,而武大郎接听电话的时候笑容满面。
酒托走过斑马线,走到了马路这边,她又朝左面走去,那是与酒吧相反的方向。酒托走到了一棵树下面,然后停住了。她又拿出手机。我想,她应该是拨打武大郎的电话。果然,马路那边的武大郎又从裤带里掏出手机。他边接听,边穿过马路。酒托挂断了电话,她密切关注着武大郎的一举一动。
武大郎穿过了马路,向酒吧的方向走去,走了十几米远,然后又停住了。我估计这就是酒托电话中交代的第二次约会的地点。
他的身后始终若即若离地跟着两个穿老虎“工作服”的男子,而武大郎丝毫也没有留意到。他乐呵呵地、满面春风地、急不可耐地憧憬着与酒托见面,他像一只猴子一样,抓耳挠腮,左顾右盼。
酒托看到只有武大郎一个人出现,而且这个人也不像便衣,她走到了武大郎面前,两人说着什么。我估计酒托肯定又在问“你开车来的?”“你做什么工作?”武大郎没有丝毫戒备,他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又高大又风骚,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边。
然后,他们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他们走进了酒吧里。
突然,我又看到了一个酒托,就是昨天和胖子一起喝酒的那个酒托。她的衣服没有换,还是穿着红色短裙、黑色t恤。她带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子从酒吧里走出来了。那个男子一路都在激愤地说着什么,一会儿握着拳头,一会儿摊开双手,他看着红短裙。但是,红短裙置之不理。我估计这个个子很高的男子肯定刚才被骗惨了。
红短裙走上了斑马线,她要过马路了,高个子也要过马路,他一直跟在红短裙的身后,他很激动,不断地挥舞着手臂。
一直站在酒吧附近的两名穿着老虎工作服的打手出现了,他们跟在了高个子的后面。这两名打手不是跟在武大郎身后的那两个。那两个此刻还在酒吧旁边徘徊。
糟了!这个高个子今天要挨打。
红短裙过了马路后,在一家商店门口停住了,她买了一根冰淇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高个子还在喋喋不休,说到动情处,他推了红短裙一把,红短裙还是一言不发。突然,一个打手从高个子身后走来,头别向一边,他故意撞在了高个子身上,然后两人发生了争吵,这名打手和高个子扭打在一起。另一名打手突然出现了,他从身后抓住高个子的头发,一下子就把高个子摞倒在地。然后,两名打手用皮鞋狠狠地踹着高个子。高个子吓坏了,他抱着头爬起身,狼狈而逃。
红短裙打着电话,向公交车车站方向走去。两名打手像没事人一样,穿过马路,在酒吧附近游荡。
刚才只顾看打架,没有留意到又一个酒托出现了。这个酒托我还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是以什么方式和上钩的男子接头的。他们一起向酒吧的方向走来,那名男子想拉住酒托的手,酒托好像很害羞地甩开了。
这名女子绝对是酒托,从她的穿戴上就能够看出来。爬在楼顶上,我能看到她雪白的肩膀,还有两个丰满的乳房,晃来晃去的。薄薄的衣服包着高耸的乳房,像兜着一坨凉粉。
果然,他们走进了酒吧。
酒吧里又走出了一对男女。女子还是超短裙,毫无例外是酒托。女子径直走过马路,对男子理也不理。她在打电话,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男子蹲在了一棵街树下,抱着头颅,一动不动。最后,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我估计刚才他在哭泣。
我低头望去,突然,武大郎和酒托出现了,这名穿着绿色上衣的酒托和武大郎在酒吧里待了顶多十几分钟,就走出来了。绿上衣自顾自地走过马路,在马路边,她遇到了红短裙,她们装着不认识,没有说话。这次,红短裙带的是一名40多岁的男子。
武大郎站在马路这边,怅望着马路那边愈走愈远的绿上衣,暗自伤神。他一个人迟疑地向前走去,边走边抽着自己的耳光。几个迎面走来的人惊讶地看着武大郎,武大郎不管不顾,抽完耳光,又用衣袖抹着眼泪。
那天晚上,我在楼顶上待了三个小时,我看到绿上衣先后把五个男子带进了酒吧,红短裙带了四个男子进酒吧。按照这样计算,一个酒托一天最少会骗10名男子,每个男子被宰500元,这应该不算多吧,一个酒托一天就会骗走5000元。这5000元里,键盘手抽取10%,那么酒托抽取的绝对不会低于键盘手,就按照10%计算,一个酒托一天收入500元,一月收入15000元。
太可怕了!
每个酒托和蠢鱼走进酒吧,一般都只会在里面待一二十分钟,然后,酒托就会带着蠢鱼出来。酒托甩掉了前一个蠢鱼,就会急急忙忙地接待下一个蠢鱼。她们边走边打电话,她们都很忙碌,比妓女还忙碌。
和蠢鱼在酒吧的这一二十分钟里,都会发生哪些故事?酒托又会如何表演?我真的想好好体验一下,可是,我没有钱。
到了现在,我的暗访无法再做下去,因为这个暗访需要经费。一个三轮车夫是没有闲钱去给酒托的。
我把暗访到的这些材料整理完后,投寄给了几家当时比较有影响的报社,但是一直没有回音。
我的夜晚依然在三轮车上度过,我奔走在夜晚的风中,汗水洒在夜晚冰凉的街道上。
百度搜索暗访十年天涯或暗访十年天涯在线书库即可找到本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