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掐紧帕子,“书儿,糊涂!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谢诚居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子文!休得胡言!这是族中定下的事,岂容你随意更改?”
谢易书却没有退缩,执意地跪着,不语。
谢诚宁气得恨不得打死自己这个儿子。
这时所有人都看向了谢凌。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谢凌会接过时,他却温和地看着谢易书道:“你的心意,为兄都明白。但宗子之位,是族中对你的期许,也是你这些年勤勉的结果,我不能接。”
何洛梅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谢易书却赤红着眼,执拗地不肯起身,“堂兄!这位置本该是你的,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族长忽然上前一步,沉厚的声音如巨石落地,打断了他。
“凌儿,你想拿回宗子之位,并非不可。但你必须收回先前的决定,谢氏宗族,绝不容许你与那名声尽毁的表小姐有任何牵扯!”
“谢氏百年清誉,绝不能毁在一个德行有亏的女子手里。你若执意要娶她,便不配为谢家宗子。”
躲在廊下的阮凝玉万没料到这件事会牵扯上自己,所幸其他人并不知道她跟了过来。
但这句话,还是激得她头脑发麻。
她看向了那道长身玉立的背影。
手指不由握紧。
她有些好奇,谢凌会如何回应。
男人却轻轻摇头,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族人,最后定格在谢易书脸上,“宗子之位,非关个人荣辱,而是家族责任。你品性纯良,勤学上进,正是担此重任的合适人选。”
这话一出,族老们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谢凌这是变相地在拒绝他们。
他竟是真的不在乎这个位置!
族老这时气狠了,放出狠话:“谢凌!休要仗着身居户部右侍郎之位便如此狂妄!须知道,若无谢氏一族为你铺路奠基,你在朝中便是无根浮萍,寸步难行!没了谢氏,你什么都不是!”
然谢凌神色如常,已是做好了决定。
“堂兄,可是……”谢易书喉头哽咽,眼中泪光闪烁,还欲挣扎着为堂兄辩解几句。
他不希望堂兄彻底与谢氏一族反目。
然而话音未落,何洛梅已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将他未尽的话语硬生生堵了回去。
“子文,既然凌儿都这么说了,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谢凌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谢易书的心却倍感沉重。
谢诚宁不悦的声音响起,“起来吧,别让长辈们久等。”
谢易书知道父亲这是在警告他,于是只好起身。
他双眼开始茫然了起来,明明堂兄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
在族长的见证下,谢易书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宗子印信。
祠堂里的烛火依旧跳动。
阮凝玉看向了谢凌,却发现从窗棂透出来的阳光照着众人,却始终照不暖谢凌。
眼见自己回庭兰居,在无人的地方阮凝玉从身后默默跟了上来。谢凌停住脚步,淡淡地道:“今日之事,并不是为了你,你不要多想。我不拿回宗子之位,是因为我厌恶世家的丑恶,与你无关。”
阮凝玉听完一愣。
抬头便见谢凌已经走远了。
可那身官袍孤绝之中又带着落寞,阮凝玉又跟了上去。
至于谢凌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也没有去细想。
至少他过去真的做了那个决定,为了她和谢老太太,乃至和整个世家抗衡。
那日祠堂的风波过后,谢府表面恢复了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谢凌的状态依然没有变好。
又在他这里接连住了几日后,阮凝玉想念春绿抱玉她们,于是一天夜里便对谢凌道:“我在你这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老太太那边去了,我总留在这儿,于礼不合,也怕惹她心烦。海棠院既已收拾好,我便回去。这样的话我白天依然能来看望你。”
慕容深如今有了信王加入联盟,定会对他下手更狠。
不日便要下江南督战,她怕慕容深会伤害他。而且离开庭兰居后,她也能找到机会去给慕容深寄信,警告对方不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这便是她的打算。
谢凌正在灯下看书,闻言将书卷合上。
这个声音并不轻。
吓得阮凝玉不由坐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谢凌目光扫了过来,“你同我在一起,便这么在意旁人的看法?”
声线平稳,却比质问更让人心头发紧。
阮凝玉:“我不是这个意思,可那人是你的祖母……”
谢凌指节分明的手松松握着书卷,目光从纸页上抬起,掠过她不安的眉眼,“我们的事,我已同祖母言明,她不会再拦着。”
阮凝玉忽然哑然。
是了,府中风雨几度,谢凌的姻缘路更是坎坷,老太太如今怕是早已心力交瘁。更何况经此种种,她最忧心的,恐怕早已是谢凌深不可测的心境与前程。
至于其他,大约是真的无力,也无心再管了。
她忽然明白了老太太这次放手背后的深意。当年那桩丑事,老太太亲自出手为谢诚居遮掩,如今默许她与谢凌的婚事,何尝不是想借这个口子,给祖孙之间留一线转圜的余地?老太太是想修补的,可终究太迟了。
二人之间横亘着大舅母的死,谢家永远亏欠了他,老太太对不起他。
阮凝玉还在犹豫。
这样的话,在谢凌的监视下,她不可能有给慕容深回信的机会。
可她并不知道,她脸上细微变化的表情尽数收纳进了谢凌眼中。
他忽然放下了手头这本书,声音不轻不重,“阮凝玉。”
她回神,看了过去。
“如果我们两人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是挺高兴的。可是,你说,我们能一直这样吗?”
谢凌情绪却很淡,她分明看见了他眸子闪过的失望,他唇角虽然在笑,却负载着说不出的苦涩。
说完谢凌不再看她,继续阅书。
像夜幕低垂,他又将自己给藏在了地上的阴影里。
面对眼前这个言语温和如初的男人,阮凝玉顿感羞愧,她低下头,打消了搬出庭兰居的计划。
是她忘记了,现在是谢凌最需要她,也最多疑、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