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就是在这时砸进他脑海的。</p>
第一个画面里，是座高耸的祭坛，用黑色的石头砌成，上面绑着十几个人，都穿着粗布衣裳，有的还带着补丁，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祭坛中央的火焰是诡异的紫色，跳动着往上窜，映得周围站着的人影面目模糊。有人在念咒，声音不是人的嗓音，像指甲刮过石壁，又尖又涩，听不清词句。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天空裂开一道口子，黑雾从裂口里涌出来，落在祭坛上，那些绑着的人瞬间就没了动静，只剩下空荡荡的绳索在风里摇晃。</p>
第二个画面来得更快，也更刺眼——一具尸体从空中坠落，“砰”地砸在地上，扬起漫天尘土。那人穿着玄色的衣袍，衣摆上绣着暗纹，像是某种图腾，胸口插着半截青铜剑，剑身上锈迹斑斑，剑尖还在滴着血。尸体的脸被烧得面目全非，可那身形、那玄衣的款式，竟和魏无羡自己有七分相似。周围站着几个穿斗篷的人影，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其中一个抬起手，掌心朝天，黑雾正从尸体身上往他掌心里流，像被吸走的水。</p>
“呃！”剧痛从太阳穴炸开，魏无羡猛地咬破舌尖，铁锈味瞬间在嘴里散开，刺激得他喉咙发紧。他知道不能陷在幻象里，挣扎着抬起头，哑着嗓子念出口诀：“魂归其所，气散其方！”</p>
一遍不行，再念一遍。声音越来越哑，却越来越坚定，每念一个字，就用右手撑着地面，指尖抠进石缝里，借着那点锐痛保持清醒。左手抓起地上的炭笔残灰，凭着记忆，在石板上快速描起刚才的符阵——这次没有放慢速度，反而画得又快又急，炭笔在石面上划出“吱呀”的轻响，黑色的线条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p>
符阵刚画完，他就把左手按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将体内那股躁动的金光往符阵里引。这一次，金光没有往外冲，反而像找到了归处，顺着符阵的纹路往回收，沿着他的手臂爬上肩膀，穿过胸口，最后缠住脊椎，一路向上，稳稳地压进左眼深处。那一瞬，魏无羡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震动，不是疼，是像与某种力量产生了共鸣，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p>
幻象碎了。</p>
像被风吹散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魏无羡喘着气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汗水混着额角的血，滴在符阵中央，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左眼还在发烫，但那种灼痛感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热度，像有团小小的火焰，在眼底深处安静地燃烧。</p>
他慢慢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发现通道里的灰影不见了，连空气里的震动都平息了，只剩下风从空洞里吹上来的声音，带着点凉意，却不再让人觉得刺骨。</p>
撑着地面坐起来，背靠着断阶的边缘，魏无羡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在抖——不是害怕，是脱力后的颤抖。他顺着石壁滑坐到地上，双腿伸直，靴底悬在空洞的边缘，晃了晃。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不是自嘲，也不是放松，是一种“终于摸清了点门道”的释然。</p>
他想起神行者按在他头顶时，眼底闪过的复杂神色：“你不是它的主人，也不是它的奴隶，你是唯一能让它安稳的人。”那时候他不懂，觉得这不过是故弄玄虚的话，可现在他明白了——这股藏在左眼深处的力量，既不想被强行压制，也不想彻底失控，它只是需要一个能“听懂”它的人，一个能与它达成平衡的人。</p>
魏无羡抬起左手，看着掌心残留的炭灰，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任风吹走最后一点黑色的粉末。然后他闭上左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金光还在，却不再躁动，像水底的月影，安静地流转着，映得他的瞳孔都泛着淡淡的金色。</p>
“我不怕你。”他对着空气低声说，声音还有点哑，却透着一股坚定，“我知道你不是邪祟，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p>
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多了几分熟稔，像在跟老朋友对话：“但你也别想甩开我。既然你选了我，那咱们就一起走下去，看看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p>
话音落下的瞬间，体内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寒气息终于彻底沉了下去，皮肤上刚才隐约浮现的金色纹路，也缓缓隐没在衣料下，连呼吸都变得平稳起来。魏无羡靠在石壁上，侧过头，看向通道尽头的禁地入口——就在十几步外，那扇歪斜的石门上，刻着蓝氏禁止通行的符印，一半已经碎了，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p>
他能感觉到，从那片黑暗里，传来一股微弱的吸引力，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等着”他。但他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p>
他知道现在不该进去。他还没完全掌控那股力量，也不知道禁地深处藏着什么，冒然闯入，只会把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p>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炭灰已经被风吹干净了，只剩下几道浅浅的划痕，是刚才抠石缝时留下的。炭笔还剩半截，藏在右边的袖口里，笔杆上沾了点血和灰，却依旧结实。</p>
魏无羡闭上眼，靠在石壁上，任由夜风穿过断阶，吹乱他的头发。束发的红绳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一缕黑色的长发垂下来，正好遮住左眼，挡住了眼底那点淡淡的金光。</p>
他没有抬手拨开那缕头发，只是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明天得去找神行者问问，关于这“生死缝隙”，关于这左眼的金光，还有这禁地深处的秘密，他还有太多太多想知道的事。</p>
夜色还很长，但魏无羡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股藏在他身体里的力量，不再是让他惶恐的“异类”，而是成了他手里的一把剑——一把需要好好打磨，却终将能劈开迷雾的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