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天启城的檐角上。</p>
四盏灯笼在青石板路上晃出暖黄的光晕,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张予念的手指轻轻勾着百里东君的袖口,灯笼杆被她握得有些发烫;张云笙走在稍前的位置,另一只手始终护着叶鼎之的胳膊,像是怕夜风会把他吹散。</p>
叶府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铜环上的绿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p>
门是虚掩的,推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惊得檐下几只夜鸟扑棱棱飞远。院子里的蒿草快没过膝盖,灯笼光扫过断了腿的石凳、被推倒的香炉,还有廊下蛛网蒙尘的匾额,“叶府”两个字被刮去了一半,只剩残缺的笔画在风里瑟缩。</p>
叶鼎之的脚步顿了顿,灯笼在他手里晃得厉害。光晕里,他忽然弯腰拨开一丛杂草,露出半块埋在土里的青砖,砖角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羽”字——那是小时候叶羽教他刻的,说以后凭着这个认家门。</p>
张云笙立刻攥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漫过去,他才慢慢直起身,喉结滚了滚,没说话。</p>
张予念把灯笼举高些,照亮正屋的台阶。百里东君从怀里摸出一小捆线香,火折子“噌”地亮起,映出他眼底的沉郁。</p>
香灰落在积灰的门槛上,像撒了把碎雪。四个人并肩站着,灯笼光在供桌的残痕上浮动,那里曾摆着叶羽夫妇的牌位,如今只剩空荡荡的木台,蒙着和岁月一样厚的灰。</p>
风从破窗里钻进来,带着草木的腥气。张予念往百里东君身边靠了靠,听见他低声说:“叶伯伯,我们来看你了。”</p>
声音被风撕成碎片,混着叶鼎之压抑的抽气声,在寂静的院子里荡开。张云笙抬手替叶鼎之擦了擦眼角,自己的睫毛却也湿了,灯笼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片红。</p>
爱人的最高境界,是和他感同身受,原来冷清的她也会因为一个人的苦难而落泪。</p>
四盏灯笼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四颗悬着的心。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天启城的夜里,也敲在这满院的荒芜和未凉的思念里。</p>
叶鼎之望着供桌的方向,忽然轻轻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爹,娘,哥,我回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