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周时越像被钉在了icu门外那张冰冷的金属长椅上。
颓然的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偶尔紧缩的眉心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将他衬衫上早已干涸发硬的暗褐色血渍照得格外刺眼。
“周先生,您真的不回去休息一下吗?”一名小护士第三次走过来,声音里带着关切,“至少换身衣服,吃个饭。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周时越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声音嘶哑,“她还没醒,我怎么能走?”
护士叹了口气,将一瓶水和一包饼干轻轻放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那您至少喝点水,吃点东西,周太太现在情况稳定,有新的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他只是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那扇紧闭的icu大门。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中缓缓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深灰,再透出些许惨白。
周时越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清晰可见,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沾着血污。
这种狼狈在他身上是前所未见的,永远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周氏总裁,此刻看起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一晚上都没有合眼。
药物的潜在戒断反应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的碎片像失控的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轮番闪现。
一会儿是童年时扎着羊角辫追在他屁股后的岑予衿,一会儿是在坠海时拼了命救下他的林舒薇那张苍白的脸,一会儿又是陆京洲拥着岑予衿亲吻的画面。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张混乱的网。
更让他心惊的是心底那个越来越清晰的怀疑,如果他的失忆不是意外呢?
如果那些所谓的能够帮助恢复记忆的药片,实际上起着相反的作用呢?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快要窒息。
可他像自虐般强迫自己留在这里,守在这扇象征着生死未卜的门前。
仿佛只有用这种身体上的疲惫和狼狈,才能稍稍抵消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与某种正在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愧疚感。
只是这愧疚感到底是对谁的他自己都不明白。
早上六点,换班的医护人员陆续到来。
来往的人经过时,都忍不住向他投去同情又带着几分赞许的目光。
“看到那位先生没有?在icu门口守了整整一夜了。”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压低声音对同伴说,眼睛偷偷瞄向周时越,“听说里面是他太太,大出血差点没抢救过来。他身上的衬衫还沾着血呢,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的。”
“真难得啊!”另一个护士小声回应,“长得这么帅还这么深情。昨晚我值班的时候给他递了两次水,他都没怎么喝。问他太太的情况,他眼睛都红了,强撑着精神跟我们说话。现在这样的男人可不多了。”
“是啊,我听说他还是周氏集团的总裁呢。这么忙的人,能放下一切在这里守着,他太太要是知道了,得感动成什么样啊。”
低声的议论断断续续飘进周时越的耳朵,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棉,模糊而不真切。
她们看到的,是一个为妻子担心到吃不下,睡不着,不离不弃的完美丈夫形象。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副看似深情的躯壳下,灵魂正被怎样的记忆,怀疑和莫名的情绪撕扯着。
那些赞美像一根根细针,轻轻刺着他混乱的神经。
他是该在这里守着,这是他的责任。
可内心深处,有一小部分却在抗拒这个角色,这个被所有人期待,被所有人赞许的深情丈夫的角色。
他要是真的像他们所说的这么长情,就不会放任自己的前妻不管……
甚至就像被下了降头,着了魔发了疯的把她送到10多个混混床上,给她销户,办最盛大的葬礼。
替她改名换姓,让她成了自己的妹妹,把她送到一个60岁的变态老头身边。
他……完全疯魔了。
上午八点,阳光终于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投下斜斜的光柱,空气中飞舞着细微的尘埃。
主治医生从icu里走出来,周时越立刻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而僵硬。
“周先生,好消息。”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您太太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可以转到特护病房了。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真是万幸。”
周时越感觉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站稳,“谢谢医生,太感谢了。”
“不过接下来是关键期。”医生严肃地说,“必须卧床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子宫和胎儿都很脆弱,一点情绪波动都可能导致再次出血,家属一定要特别注意。”
“我明白,我会注意的。”周时越郑重地点头。
十分钟后,林舒薇被推出了icu,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手上还插着输液管。
周时越跟在推床旁,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特护病房在走廊的另一端,宽敞明亮,窗外可以看到医院的小花园。
护士们熟练地将林舒薇转移到病床上,连接好各种监测仪器。
“周先生,您可以在这里陪着她,但她可能还要一两个小时才会完全清醒。”
护士轻声说,“您要不要趁这个时间回去换身衣服?您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不用了。”周时越打断她,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我就在这里等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