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耳畔全是绵密滂沱的雨声。
陡然,眼前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惊雷炸响。
“轰隆”。
他睁眼从床边坐了起来。
已至深秋,京郊的夜里很有几分寒凉,湿冷之气从脚底蔓延上窜,渗入骨髓。
这是一间朴素的房屋,陈设简单、不见一件尖锐的器物,昏暗光线中,贴墙摆放的软榻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唯有半掀开的锦被、和褥子上微微下陷的形状,昭显着这里不久前还有人躺过。
这情景……
他心脏一缩、呼吸变得紧促,惶然站起身,只怔松了片刻,便扶着门、踉跄地跑出去。
廊上的地板已被斜飘进来的雨丝浸湿,又冷又滑,檐下的红灯笼,也在寒风冷雨里无助地摆晃着。
苍山、密树、楼阁、房屋。
一切都是未曾改变的模样。
长廊走尽,他踏进了雨幕里。
单薄的衣袍很快被沾湿,冷冽的雨水浇打皮肤、似要没入血肉。
笼罩于溟蒙黯淡之中的楼台,瘦骨嶙峋、茕茕孑立,犹如一名油尽灯枯的老者。
他僵着步子,一步、一步朝它走近。
楼台之上,檐间的两盏红灯笼摇摇欲坠,横栏前,那个身着寝衣的人影,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可他看不清她的脸。
昏昏雨色里,楼台上的人,双手缓缓地搭上了木栏。
“……意哥哥?”
是谁呢?
“意哥哥?”
他抬头,雨好像变小了些。
楼台上的人影、这时也仿佛被除去了一层纱雾,变得更加清晰。
“意哥哥。”
是谁呢?
“快醒醒,看看我呀。”
最后一层雾障遽然消失,一双含着水润与担忧的杏仁眼、蓦地出现。
雨停了,天也突然亮了。
“……祯儿妹妹。”
陆宜祯见他醒来,总算松口气:“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刚苏醒的桃花眼里还漫着一层迷蒙之色,像是透过她看见了什么。
隋意笑了笑。
“不,是美梦。”
“你骗人的罢?”
陆小姑娘并不相信,如果是美梦,怎么会让人眉头深蹙、脸色也变得像纸一般苍白呢?
“还有,你额头上都冒冷汗了。”
她伸手欲替他拭掉额上细汗,却在一接触到他的肌肤时,被烫得轻呼出声。
“怎么这么烫呢?”
小姑娘忧急地喃喃自语,捧着他的脸,俯身同他抵了抵额头。
“好像是发烧了。”
隋意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见她直起身,动手将他裹成了一个蚕蛹。
“一定是昨晚吹太多冷风了。”她吧唧一口亲在他额头上,疼惜道,“还好贺娘子她夫君已经回来了,我这就叫他进来看看你。”
说完,小姑娘转身下榻、穿好鞋出去了,没过多久,带回来一个和善敦厚的布衣男子。
男子为隋意看过诊、把过脉,说道:“确实是染了风寒,不过并不严重,喝一帖药、烧就能退了。”
陆宜祯给榻上人掖好被角后,又连忙出去跟他煎药。
外头的天色已近黄昏,山村中升起缕缕炊烟,夹杂着一两声狗吠。
贺娘子也在灶房里做菜,一开门、腾腾的油烟味扑面而来。
听说了隋意生病的事情后,她热情地挽留道:“那你们就再住一个晚上,等那小郎君的烧退了、再回去罢。不然你们一个病的、一个弱的,我们夫妻俩还真是不放心让你们就这么上路了。”
陆宜祯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高兴地道谢应下。
药还煎在炉子上的时候,晚膳倒是先出锅了。
陆小姑娘问贺娘子要了一身厚实不漏风的男子外袍,这才跑回房里给隋意套上,将他带到灶房来。
几个人围着火炉吃年饭,闲话间,贺娘子的夫君也说起了从外头回来时、听到的见闻。
“昨夜京城里出了一桩谋逆案,不过还好没动太大干戈,已经镇压下来了,否则,又要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惨事。”
贺娘子啧啧称奇:“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
“好似是誉王和小王爷。今儿早上听说时,誉王爷已经下了狱,小王爷人也已经没了。”
“这天家的人哟,兄不兄、弟不弟的。”
“谁道不是呢?别说是天家,就是一些世家贵族,府门里头的事情也不少……是靖国公家罢?他家今日一大早,也出事了。”
若说前头的传闻已够叫陆宜祯惊讶的了,那么这个消息,简直惊得她都懵了懵,紧忙追问:“出什么事了?”
贺娘子的夫君道:“那靖国公夫人被休了,连府门都还没出,又被大理寺羁押,说是犯了事,要细细调查。”
怎么,会呢?
她不过是离京一天而已。
怎么天都变了?
这时候,小姑娘仿佛也终于想起来,靖国公府的世子就坐在自己身旁,于是急忙偏过头去,想开口问一问,却被隋意温和地制止:
“祯儿妹妹先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