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亮没有理她。他保持高度警惕地注视着江蓠贞的一举一动。他现在只能祈求老天保佑江蓠贞别狗急跳墙弄伤自己,然后又拿沾了血的刀再割伤苏小鸥的脖子,或碰到她现有的伤口,这样的接触是很要命的,搞不好苏小鸥就完了。这也是他近在咫尺而不敢动江蓠贞的原因。
江蓠贞和欧少华结婚了。
说时迟,那时快,江蓠贞弯腰从地上拿起砍刀,还没等苏小鸥反应过来,砍刀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了,她的身体被江蓠贞死死搂住,就像一根芭蕉树那样被牢牢掌握着,眼看就要被一刀一刀切成圆圆的片。耳边,是江蓠贞粗重的喘气声,还有她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却有些沙哑,她说:“你们都给我站好,别动,退后……别逼我,我现在有话要和苏记者上楼去说,你们就在楼下呆着别上来。”
“村长你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让你这么便宜走,你这是玷污少华的清誉,他可是上过报的典型。”山村人自有山村人的倔犟和纯朴。王修平这一恼,大家也都闹起来,追着村长要他把话说清楚。
一直到后半夜,他们才回到家。
“苏记者你看,警察来啦。”
“老天啊,我这是怎么得罪你了,你你要如此残酷地惩罚我啊——”突然,江蓠贞也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她悲伤欲绝地大喊一声,只觉得胸口发闷,两眼发黑,话没落音就晕厥过去。
苏小鸥和江蓠贞两人异口同声。关子亮心想:只怕是遇到鬼了,她俩什么时候竟然心灵合拍了?
苏小鸥说:“危险我也要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出了事我不怨你。”
“江蓠贞你太放肆,闹到学校来了,还高声大喊,难道你就不怕全村人听见?你怎么那么没有廉耻?”王修平斥责她。
他说:“苏小鸥,你这样很危险,你,你不能这么做。”
关子亮终于忘记了避嫌,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说着村长就抹下脸,气喘咻咻地扑过去,一把抱住江蓠贞,拼命撕扯她的衣服。
两人距离那么近,江蓠贞的双手又拽得那样紧,可她还是担心在一瞬间失去欧少华,失去他,等于失去她赖以生存的整个精神支撑。
邝言春提醒他:“你这是怎么啦,你还真撤呀。”
那天,在法庭上,江蓠贞终于知道何洋是死于艾滋病。
关子亮铁塔一般立在门口,面露狰狞道:“江蓠贞,我真想一枪崩了你。”
江蓠贞,这个苦心孤诣的女人,完全明白往后的日子要具备多少坚强才能战胜软弱,战胜残酷的世俗和现实,颠覆人们观念里所谓的道德与良知。坚强这东西,如今远比生命更重要。
“不,少华,你不能这个时候往外走……”江蓠贞死死拽着欧少华的衣襟,说什么都不放他走,因为她知道,他这样一走,便是所有的罗愁绔恨,都将化为乌有。
关子亮低吼:“听我命令”
江蓠贞说:“你这样说,我反倒觉得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一个女人注定一生一世要爱上一个男人,你就是那个我到死都要爱的男人。为了这种爱,我不后悔对你作出的一切隐瞒。假设这件事能够隐瞒一辈子,就是要我把命搭进去,我都认为值当。”
阳村古镇的石板路上疾步走来一行人,这些人来到江蓠贞的房前迅速分散成包围圈,向古老的吊脚楼扑来。
江蓠贞还不知道,王修平已经把村长说的话,还有他偷窥到村长与江蓠贞苟合的事统统告诉了欧少华。她别指望把一切隐瞒彻底向欧少华坦白就没事了,他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恩恩爱爱过日子。
她拉着欧少华的手,想把他拉进屋。这个男人对她视而不见,继续站在廊下发呆,继续说着那句祥林嫂的痴言,继续呵呵冷笑。江蓠贞拉累了,正要放下手来时,这个一向温柔的男人突然一把推开她的手,像疯子一样冲进屋,嘴里哼哼地叫着,仿佛声嘶力竭,又似喃喃自语。江蓠贞终于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他在说:江蓠贞,你知道村里人在怎么议论你吗?
“是是,她的刀的确很快的。”苏小鸥想起那棵被剁成一圈一圈的芭蕉树,马上帮着她说话。
他的凶相让苏小鸥义愤填膺,说:“你敢。”
欧少华说:“可是我在乎。我害怕稀牛粪沾染身上,又脏又难洗得脱。”
像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样,江蓠贞和欧少华有过一段美好的夫妻生活,那些幸福的日子将成为他俩至死难忘的美好记忆。
邝言春说:“子亮,你冷静点儿!”
“村长,你再这样我就喊了。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你以为你是谁,我会怕你?”江蓠贞开始清醒,开始反抗。她的劲还真大,村长渐渐地败了下风。
“看来顺利抓江蓠贞回去结案的计划泡汤了。”心情紧张的关子亮情不自禁喃喃自语。
关子亮说:“我现在非常冷静。去你的,苏小鸥在她的控制下我能冷静吗?”
她再不想做人了!
邝言春说:“你真想被撤职脱掉这身警服啊。”
江蓠贞说:“知道。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除了你,我不在乎任何人。”
王修平说:“他是你丈夫不错,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受到伤害的人。你欺骗他不说,还让他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岂能降格与你再做夫妻?叫他日后还怎么做人?你以为你不要脸,别人也都不要脸了吗?”
“我怎么没廉耻了?我又没找别人,他是我丈夫——”江蓠贞据理力争。
关子亮道:“你又赢了苏小鸥。我还真不敢!”气愤之下他一脚踹在门上,疼痛让他清醒过来。“苏小鸥,告诉你吧,龚老伯给你那三万块钱是江蓠贞给龚传宝的杀人佣金,她还唆使龚传宝潜入陵洲市,对你实施跟踪和追杀,就连那个举报电话都是她打给你们报社的。”关子亮见硬的不行改用离间计。没想到这一招也没用,江蓠贞厉声对他说:“住口,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的刀,它很快的。”
接下来,江蓠贞几乎字字血泪地开始了她悲凉的叙述。
江蓠贞愣住了,她震惊地望着村长,竟然毫无反应。
村长得手之后厚颜无耻地对她说:“你过去在深圳卖肉得了不少钱吧?钱赚够了就想嫁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你这种人呀,如今社会上可多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叫做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瞧瞧,老天爷有眼,让你碰到一个厉害的遗孀,要跟你打财产继承官司,这下才让我知道你过去是个什么东西,你瞒了欧少华,瞒了全村人,还瞒过了我这双火眼金睛,让我心痒痒地一直不敢对你下手……嘿嘿,这下好了,你终于曝光了,老天长眼啊……我是不会让你把世上好事都占全了的。”
“是吗?哦,对了,是我错了,我忘了你只是命令执行者,冰冷机器。”
推开壁板上的一扇窗,可看见楼下人的一举一动,但楼下的人却无法看见楼上的动静,站在凭河的吊脚楼走廊上,酉江就在楼脚下湍急地流淌。
话说到这种份上,关子亮愕然地看着她。但是,他没有后退。
那些日子欧少华的哥嫂外出打工,家里没有人,江蓠贞常常三更半夜还不敢回家,在村外的古道上像孤魂野鬼似的徘徊。她不止一次地偷偷来到山村学校背后,像无声的猫儿一样爬到山村教师王修平的窗前,悄悄地往里面窥探,当她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在和他的好朋友下棋说笑时,她那美丽的丹凤眼汩汩流着泪水,她的嘴角轻轻蠕动,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可她就是不知道如何对他说,他是那么地讨厌自己,一句话都不肯听自己说,绝了情的人那才叫狠。江蓠贞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趴在窗棂上失声痛哭。不想,她的哭声惊动了对弈的人,两人以为是贼,拿起棒子冲了出来。当看清是她之后,王修平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拉起欧少华的手,转身就走。
关子亮一听这话,两眼就直了。他愣愣地看着苏小鸥,眼前出现的却是杜斌掉下金洞,鲜血流淌一地的诀别情形。自从认识苏小鸥,她从来没有称呼过他的职务,今天她突兀地称呼他的职务,两人都感到有些惊讶。首先,关子亮明白她这样称呼他,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结束了。
那是一段欲哭无泪的灰色日子。
关子亮冲进来看到这样的情形一下子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仿佛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凝结成寒冰,让他激灵地打了一个颤栗。
关子亮低下了头,他不想让江蓠贞看到自己眼里滚动的泪水。那是他平生最讨厌,也最蔑视的软弱的泪水……此时此刻,他的软弱真真实实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个案子让他经历的实在太多太多,欧少华、杜斌,还有瓦屋场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死在一个看不见凶杀的枪口之下,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鲜血让他心有余悸,他简直恨透了眼前这个拿着砍刀,挟持着苏小鸥的女人。这个女人简直比一只鸡还要让人讨厌,要不是因为她,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被传染上艾滋病?关子亮一想到艾滋病这个可怕的病毒正在啃噬着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不久,自己的生命也将断送在这个女人手上,心里就恨不得将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欧少华的动作让江蓠贞想起了自己昏倒前的所有事情,而这些记忆一旦恢复,她的精神便接近崩溃。
苏小鸥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关子亮,她声音出奇的温柔和冷静:“关队长,我向你保证,我如果出什么事,不要你负责。”接着,她大声地冲着门外喊:“外面的人,你们都听着,你们给作个旁证,我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责,出了事不连累你们的关队长。关队长,你也给我听好,我救过你的命,这一u/u次,就算你是报答我好了,我们俩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苏小鸥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是,是她买凶杀人的背后主使,可是我想问问你这位刑侦队长,究竟是谁逼她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任何事情有结果,就必定有起因,你不会不懂吧?”
看着抽身而退的王修平,江蓠贞双眸闪动着怨恨交织的光芒,她高声喊:“王老师你别走,你再走我可要拉你了,你不是嫌我脏吗?那就别让我碰你。”江蓠贞虽然跪倒在地,身心脆弱疲惫,但她身上有一股仇恨的力量,这力量散发出十分犀利的光芒,她用这种光芒射向王修平,就像千年蛇妖白素贞用哀伤的力量发动身体内功与法海和尚的无边法力进行生死抗衡。她哀伤怨毒地向王修平明确挑战:我恨你!我恨你这个现代法海——我对欧少华的爱有多深,我对你的恨就有多深,但是,我不屑与你争,与你抢,因为你不配,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说什么都没用,少华的脾气你不知道?”
江蓠贞哭着喊着想追进屋去。可是,王修平像一尊门神一样挡住不让她进。
“关队长,我不想与你废话,我现在数一二三,你赶紧给我退出去。”
男人就这个德性,不管女人犯什么错,都没有身体犯错重要。欧少华也不例外,他恨恨地从枕头下面摸出手电筒,摁着一团光亮指着江蓠贞说:“我不听你胡说,你卑鄙,你阴险,你的脸皮厚到可以当城墙了。”说着,他拔腿往外走。
苏小鸥也注意到关子亮改口说“饭碗不保”,而没说“队长当不成了”,也许他已经明白了,就是不再出事,立再大的功,他这个刑侦队长也当不成了。本来,这次抓捕江蓠贞的行动就没有他指挥的份,是他主动请缨,说无论如何要亲自抓到凶手,争取立功赎罪,替杜斌报仇。马局长看在他抓捕龚传宝有功的情分上,才勉强答应他的这个最后请求。
“对,我是不懂。我的职业只要求我执行命令和完成任务,没让我追究什么结果起因。”
关子亮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他娘的现在还是队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关子亮说:“你不怨我,但我要对你的生命负责。我说过,你有闪失我的饭碗不保。”他现在只能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说话,这使他心里更加难受。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穷凶极恶的江蓠贞……”邝言春理解队长的心情,接口道。他心里十分明白,这事态发展下去将给队长带来什么后果。而他现在这么一退,所有的后果责任都将由他一人承担,而在这之前,他为这个案子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所有的心血也都打了水漂……“看来这混帐记者巫气太重,说话口有毒,她说我这刑侦队长干不成,就真的玩完了。”关子亮气咻咻地说。
“你行行好,求求你……我给你磕头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