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打印间的灯还亮着，白炽灯因电压不稳发出嗡嗡声响，溢出的冷光映在七海建人疲惫的脸上。他正盯着打印机缓慢吐出一叠纸张。</p>
待最后一页纸滑进托盘，七海便逐页确认内容，指尖捻过最后一张薄薄纸片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p>
他拢齐纸张装订好，塞进写着“FY销售分析”的牛皮纸袋封上口，而后插进了办公室的带锁文件柜。</p>
终于结束了。报告会昨日已顺利落幕，包含报表的邮件也发给了所有相关人员，今天余下的只是收尾的纸质归档工作。七海建人举起双臂舒展背部肌肉，穿上西服外套，提上公文包，关灯前撕掉了自己桌面台历最上面那页。</p>
写着“12月23日”的台历单页变成了废纸团，落进安置在走廊的可回收垃圾桶。七海窜进电梯，按下关门键，整层楼最后的光线随着关闭的电梯门被吞没。</p>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东京的街道上已经洋溢着节日的气息，常青树木被彩灯环绕，点缀着泡沫制作的雪白粉末。日本最盛大的消费节日即将来临，商家们不遗余力想抓住年末再往自己的入账添上不菲的一笔，商场灯火通明，外壁电子屏上轮播着打折广告，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促销员刚结束晚班，摘下头套坐在街边的花坛上喝着热饮。</p>
十二月的天气已然转冷，只穿着西服的七海被冻得鼻尖发冷，他抽抽鼻子，看见自己哈出的气息氤氲成一团白雾。这空气冷得分明充斥着要落雪的气息。七海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他再熟悉不过的连绵雪峰。积雪及膝，风雪迷眼，寒潮刺骨，身后因他前进而在雪中留下的两道痕迹也很快又被飞雪掩盖。天地纯白，他只是苍茫白雪织就的巨网中微不足道的一点。</p>
可是东京并没有下雪。</p>
东京已经好几年没有下雪了。那不过是幻觉。</p>
七海搓搓手，缩起肩膀钻进地下铁的通道，乘上了回家的车。</p>
“七海！你回来了！”</p>
“七海前辈！外面很冷吧！”</p>
刚在楼下就看见自己的公寓亮着灯，七海面对自家餐厅里正坐着吃火锅的灰原和猪野毫不惊讶，只是径直走过去启动了放在墙角的空气净化器。</p>
“你们啊……请不要擅自在我家里聚餐……”房间里开着空调，暖风混着火锅的热气把玻璃染上一层水汽，七海冻僵的手指渐渐缓和过来，他脱掉外套挂进衣橱，松开领带在餐桌旁坐下。</p>
“啊，真是不好意思……”猪野摸摸后脑勺，刚想道歉，灰原就抢过话茬，说道：“我们给七海发了信息哦，是你没空看吧。”</p>
“那我没回复就可以随便进我家吗……”话虽如此，七海倒并非十分在意，只因三人渊源太深，便也没那么生分。</p>
“那对不起！我先自罚一碗米饭！”灰原说着端起一碗盛满的米饭开扒。</p>
猪野也不甘示弱，抄起刚打开的啤酒罐，“那我自罚一罐啤酒！”</p>
七海扶额叹气，又在轻松的气氛里被逗笑，肩膀放松下来。他挽起衣袖，在火锅里挑了片牛肉，刚要往嘴里送，灰原就往他手里塞了一碗压得严严实实的米饭。</p>
全然不顾自己脸上还沾着饭粒，灰原雀跃地对七海说：“这个大米是店长送给大家的年终礼物，上好的秋田米哦，跟肉一起吃最香了。”他在狗咖工作，今天下班就提着米跑来七海家煮了满满一锅。</p>
上好的米颗粒饱满，散发着油润的光，七海和着牛肉扒了一口，溢满唇齿间的肉香和米香达到完美平衡。他本是面包派，但如此美味也没有理由拒绝。</p>
几口米饭下肚，身体也暖和不少，七海就跟灰原和猪野闲聊起来。</p>
“新换的狗咖工作如何？之前那家不是说环境太差？”</p>
灰原给自己盛了第二碗饭，打进一了个生鸡蛋搅匀，“这家的老板人很好哦……就是有时候应付客人太累了，尤其是那种很喜欢拍照的……”</p>
“猪野呢？通灵占卜的生意怎么样？”七海接过猪野递过来的啤酒，拉开拉环。</p>
“生意倒是不错，但我可能得注意不能什么都讲……”猪野刚灌下一整罐啤酒，脸颊微红，晃了晃头，“那天告诉一个老太婆她死去的儿子根本不想见她，结果被骂骗子，还扇了我一巴掌……明明她儿子就是被她逼得自杀的，怎么会想见她……下次还是随便编点儿圆满的谎言好了，他们最喜欢了。”</p>
七海抿了一口啤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语气缓慢地说道：“人有时候就是靠谎言支撑自己到最后一刻，也没什么不好。”</p>
火锅蒸腾起的雾气把七海的眼镜片糊上一层白色，猪野和灰原看不清他的表情。又喝了几口啤酒，七海才把眼镜取下放在一边，继续说道：“看来大家都习惯东京的生活了。”</p>
“七海呢？也习惯了吗？”灰原将空掉的碗放回桌上，筷子则还捏在手里。</p>
“习惯了吧……”七海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左腕上的表。“不过，明天我得回趟白峰村。”</p>
“对哦，已经又到这个时节了。”猪野撑着自己的下巴，目光也落在七海的腕表上。</p>
“嗯，正好把年假用掉，元旦后回来。”七海点头。</p>
灰原停下想去夹豆腐的手，将筷子架在箸枕上，“给五条前辈的信让伊地知先生送过去了吗？没有因为年终太忙忘记吧？”</p>
“送了，我写在日程表里的。”七海顿了顿，“倒是你，要不要考虑也买个日程本，上次就把跟家入前辈约好检查的日子忘记了吧。”</p>
灰原缩缩脖子，“后来去的时候还被家入医生骂了一顿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