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p>
命运在那一天就偷偷调了包,把真正的惊艳藏进雨夜,把假的倾国推到他眼前。</p>
今生他偏生改了道,御前告假一日,才教这雨夜灶膛成了渡口,把真正的倾国送到他眼皮底下。</p>
他垂眼打量——</p>
那姑娘小小一团蜷在柴影里,活像刚断奶的狸奴,绒毛炸着,鼻尖还沾着花雕的甜,连呼吸都带着温热的奶香,软得教人想拢进掌心。</p>
可她却不怕生,歪着脑袋偷偷打量他,乌亮的眸子里盛满好奇,像只初出窝的小猫,不知人间险恶。</p>
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锁着他,澄澈的瞳仁里分明写着:</p>
“咦,你这家伙,怎也溜进我的夜宵小灶?”</p>
进忠唇角才挑到一半,脖颈却倏地一紧——</p>
那根系命的麻绳、那根捅喉的金钗,同时从记忆里蹿出,冰凉地勒住他尚未绽开的笑意。</p>
冰冷的疼痛与窒息感瞬间攫住他,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紧。他低低啐了自己一句——狗改不了吃屎。上辈子折在女人手里,这辈子竟还差点对着同一把刀口摇尾巴?</p>
他眸色一沉,像骤灭的烛火,只余一缕青烟。</p>
随即低低咳了一声,把才冒头的笑纹生生掐死,在喉间碎成冰碴。</p>
他本意掉头便走,可靴底像被地钉咬住,一步也挪不动——</p>
那抹奶香与艳色早化作无形的钩子,把他钉在原地,任他如何咬牙,也挣不开这刚照面就下的蛊。</p>
那双大眼又扑闪了一下,忽地弯成月牙,笑意像春潮漫上来。</p>
只一瞬,电流顺着脊椎劈进骨缝,进忠浑身过麻,心口擂鼓欲裂,耳尖“轰”地烧得通红——</p>
他这才知,原来真正的倾国,只需轻轻一笑,便能把前尘旧伤撕开口子。</p>
喉结滚了滚,他攥紧袖中的拳,暗忖:不过一个馋嘴的小宫女,若晓得他是御前副总管,怕得当场跪地求饶。</p>
届时他得冷声斥两句,再“不经意”地漏个口风——</p>
“今夜咱家没来过。”</p>
教她安心,也教自己脱身。</p>
他虽残了身子,却未残了人心;深宫夜长,他也想有双温热的手能互相焐一焐。</p>
既被逼到灶下偷冷食,想必这小东西平日就是挨欺受气的命——</p>
若能护她一分,自己这口枯井,也算映进一点活光。</p>
他心头忽地一转:既已决意不再做魏嬿婉的垫脚石,若换个小姑娘扶一扶,是不是就能走出另一条命数?</p>
或许,这一回,他也能把“真心”二字,从血泊里捞回来。</p>
可念头刚冒尖,又被他自己掐灭——</p>
魏嬿婉当年不过御园小小宫女,仗着一张脸就敢往龙床上爬,血雨腥风里都要踩出一条青云路。</p>
这奶猫似的小东西,若也有那攀天的心……</p>
他伸出去的手,岂不又要染一回腥?</p>
可眼前这天仙儿,比魏嬿婉更胜几筹,简直像九重云霄上的一抹浮云。</p>
浮云肯落在残阳身上么?</p>
他一个阉人,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又怎敢奢望她甘当对食?</p>
到头来,怕仍是竹篮打水——</p>
若这抹“天仙儿”骨子里也藏着魏嬿婉那样的刀,他再伸一次手,不过是把脖子洗得更干净些,好教她割起来更顺手。</p>
残躯一条,哪经得起第二回尸骨无存?</p>
千般念头电闪而过,还未落地——</p>
那小宫女却先歪头抿唇,朝他倏然绽了个笑,梨涡浅浅,像把一室冷雨都暖成了春水。</p>
他怔神未已,小宫女已抬腕,将油亮的鸡腿递到他鼻尖下。</p>
红唇启合,声音却清凌凌似雪水落玉——</p>
“来都来了,要不……你也吃点?”</p>